十年前，Sheng Shuwen 是無數(shù)上人人吐槽學校、分享照片的年輕人之一。如今，這位26歲的銀行員工是為數(shù)不多仍在上面更新動態(tài)的人之一。

每個月，Sheng 都要回到這片故地看看自己和好朋友大學時代的照片?，F(xiàn)在，每當 Sheng 登錄，她都要劃過無止境的主播頭像，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更新動態(tài)。她的最近一次動態(tài)沒有收獲任何點贊和評論。

「沒有人看，」Sheng哀嘆道，人人已經(jīng)面部全非了，但她還是離不開它?！高@就像和自己對話——就像待在自己的泡泡里?！?/p>

人人誕生于2005年，最初是一個學生社交平臺，名叫「校內(nèi)網(wǎng)」。它被視作中國的Facebook：和Facebook一樣，它起初針對學生群體，甚至都有藍白配色的主題。曾經(jīng)這兩個平臺有過直接競爭，直到2009年Facebook在中國被屏蔽。研究機構顯示，在2009年，F(xiàn)acebook在中國的活躍用戶達390000。一年以后，為了擴大用戶基數(shù)，校內(nèi)改名人人——意即「每個人」——并且啟用了新slogan，「上人人，找同學。」

年輕的用戶沉迷于以大學生為中心的主頁和平臺內(nèi)置小游戲——包括被Facebook的FarmVille借鑒(抄襲？)的開心農(nóng)場。在2011年紐交所上市時，人人說自己是中國最大的實名社交媒體平臺。截止2012年，人人宣稱每月獨立IP登陸數(shù)達五千六百萬，平臺活躍賬號1.78億。

人人一度成為社交網(wǎng)絡的未來，但現(xiàn)在看起來卻那么過時。界面設計陳舊，讓人想起還在用短信交流的時代。許多用戶沒法關閉自己的帳戶，則就意味著他們填滿emoji表情的推文還在這里，像一個裝滿他們舊時光的膠囊?！肝翌^好痛，」一條九年前的動態(tài)寫道，里面還有九條評論。

他過去的對手Facebook今年已經(jīng)斬獲20億用戶——甚至還一度獲得在中國的營業(yè)許可——而人人如今每況愈下。

過去，在探探這種約會app還沒問世之前，人人曾是約會圣地(上同學，找人人.....)。北京的Xu Zhiheng 2012年注冊人人，他不是為了像slogan說得那樣找同學；相反，他是來找女朋友的?！溉绻信次抑黜?，我就會去撩她，」這位24歲的北京化工大學畢業(yè)生回憶道。對于Zhou Fei而言，這是她窺視在圖書館那個一見鐘情的那個男生的工具?！杆念^像告訴我他是真實存在的；否則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個夢?！?/p>

Joe Ge的人人羅曼史就沒有那么主動了。和Facebook一樣，人人有很多大學的主頁，蘇州大學也一樣。2012年，他的室友在大學表白墻的主頁上惡作?。骸窲oe Ge是個高富帥，興趣廣泛，愛好歷史，為人謙遜，待人真誠，渴望愛情，現(xiàn)求偶一枚，不限身高體重，只求能和他一道探討歷史。」放現(xiàn)在，這就是個玩笑，但當時Ge覺得很尷尬?！溉绻@篇帖子流傳出去，我就完了，」Ge 對Sixth Tone說道，「太丟人了——這就是我黑暗過去的一個縮影?！?/p>

對于其他人而言，人人的意義更加深刻。31歲的Meng Chang大學時代在人人上有4000個朋友，主頁瀏覽量達到了二十六萬，還給一個相當于電子雜志的人人公公頁面寫過推文。這位作者選題廣泛，寫過汶川地震這類爭議主題?！钙鋵嵢ψ雍苄?mdash;—大多數(shù)大學生就是曬一些吃吃喝喝，什么也不在意，」如今供職于媒體的Meng說道，「現(xiàn)在，當年的作者四散在全球各地，但我們的友誼起于人人網(wǎng)?！?/p>

2014年，大浪襲來。人人營收下滑43.9%，月活用戶從五千四百萬下滑到四千三百九十萬。人人自那以后就開始瘋狂自救，涉足直播、游戲、二手車，甚至是短命的ICO。雖然人人仍聲稱有310萬月活，但這個網(wǎng)站再已經(jīng)不再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文化的源頭。這些問題也反映在了財政上：人人最近公布的上一財年的運營虧損達8790萬美金，高于去年的7300萬美金。2011年納斯達克上市時其股價84美金，上周五交易結束時，其股價只有1.73美金。

現(xiàn)在，大部分去看人人的用戶只是去找自己過去的老照片。人人自己也承認自己活在過去。2018年8月5日，人人發(fā)了一封公開信，題為「人人的未來，你來定義」，公司CEO Joseph Chen 承認公司過去幾年建樹不多，還陷入經(jīng)營困難。第二天，人人發(fā)布了自己的微信小程序，讓用戶登陸人人更方便?！该慨斎藗冐熈R我們，我們就對自己說一定要扭虧為盈，那樣我們才能保存大家青春的記憶，」Chen 在信中寫道。

前用戶 Xu 將人人的沒落歸結為微信的流行，微信似乎提供了人人用戶越來越渴望的東西:隱私。如果人人用戶不將推文設置為隱私，這些推文就會被朋友們轉(zhuǎn)發(fā)分享給更多人。而微信則側重即時通訊功能，而且只有發(fā)動態(tài)的人能看見全部的評論和點贊。于是一個惡循環(huán)就出現(xiàn)了：年輕用戶的缺乏帶走了原來的用戶，至少Xu是這么認為的。「大學高年級同學喜歡用人人是因為可以炫耀和撩妹，」他說，現(xiàn)在，Xu的朋友已經(jīng)沒有玩人人的了，他補充說：「我覺得人人已經(jīng)死了?！?/p>

調(diào)研機構的高級分析師Wang Hongdong 同意其他平臺的崛起導致了人人的沒落。新浪微博自2009年上線，就邀請了許多明星，幫助用戶和明星互動?！肝⒉┯脩舨粌H能獲得最新資訊，還能和明星互動，這就可以讓更多用戶加入進來，」Wang 對 Sixth Tone 說，「騰訊旗下的微信和QQ也比人人更創(chuàng)新，不斷出現(xiàn)新功能?！?/p>

面對這樣的競爭，人人沒能樹立起自己的品牌，Wang說。2014年，隨著其優(yōu)勢不再，Chen 宣布回歸校園，他們的平臺可以用來查分，查課程表，看食堂菜單，但這些改變太小，也太晚了。「它放棄最初的學生群體轉(zhuǎn)向更大眾的市場就沒有成功。人人回歸校園時，學生已經(jīng)對它不感興趣了，」Wang說。Wang 認為Chen的公開信目的是讓大家知道人人還活著，而不是宣布回歸?！笍乃膸p峰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10年了，這10年中國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產(chǎn)業(yè)已經(jīng)天翻地覆，」他說，「人人已經(jīng)沒有什么存在感了。」

但對于另一位前用戶 Candy Jiang，人人的失敗和品牌，和其他平臺的崛起沒有關系。她認為只是自己長大了。在大學時代，她會分享許多照片，但2013年畢業(yè)工作后，她對人人的興趣就減退了?！肝覀冊介L大，就越少在線上交流，」她說，「大家再也不會掏心窩子說話了。」